拾寒枝

就是想写写这个梗！！斗胆尝试了一下_(:зゝ∠)_

日暮时有雨

1.

纽约城区头顶的天空总是小块小块的，这是施工队在城中心竖起太多高楼的后果之一。因此，每到日薄西山，天色逐渐变暗的时候，人们连落日的面貌都看不完全。今天的黄昏时分也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破碎的蓝天阴沉下来，降下了小雨。从上世纪开始纽约的雨水就变得越来越脏，所以当然了——你绝对不会想要丢开雨伞，和那些有机污染物来个亲密拥抱什么的。

眉头紧皱的史蒂夫·罗杰斯也是一样，无论过了多久，他总是不太能习惯这个。


他此时正好是孤身一人走在前往一家咖啡馆的路上，这阵绵绵的秋雨就是赶在这时造访的。史蒂夫没有带上伞，沿路暂时也没碰到个可以避雨的商铺顶棚盖一类的，不消多时他就被打湿了。雨点把他的脑袋顶和肩膀弄得潮潮的，往常梳得一丝不苟的金发也有点乱糟糟的，这使得他原本的英俊变成了另一种湿漉漉的英俊，一路上，年轻或不再年轻的女性们经过他的身旁，无一例外地都要回头看看。

当然，这值得引起她们的注意力，毕竟一个身材棒棒、金发碧眼的年轻男子快步穿行在雨中的画面足够赏心悦目——即使她们甚至都没有认出，那图案过时的休闲衬衫下，包裹的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超级英雄，他们的美国队长。

身处十字路口轰鸣的喇叭声中，史蒂夫眉间的皱褶堆积得更多了。他不太确定他是否挑了个合适的出行时间，因为他同时赶上了糟糕的天气和糟糕的晚高峰。不过事实上，他别无选择，他知道那家咖啡馆的毛病——他们只有晚上才营业，而如果他到得更晚，狭小的店面可能就装不下新造访的顾客了。
但他至少可以挑个更现代化点的交通方式避开这个，而不是这么原始地——喏，就这么简单地步行着。

可是，管它呢，反正等他到达目的地，他就能叫上一杯温热香甜的南瓜香辛拿铁来驱走这点儿不值一提的寒意，很快，他整个人就会觉得暖和起来了。
托尼·斯塔克管这个叫做，热咖啡的科学效应（他坚持不使用“魔法”这个单词）。史蒂夫记得这个，并且现在他觉得，这个说法一点儿也不错。

托尼是喝咖啡届的行家，名副其实的那种。无数个他曾在工作间里不眠不休劳作的日子里，这玩意就是维持他机体运转最重要的能源。而每当发生这样的情况，唯一能把他从那堆高科技垃圾里弄出来的，除了咖啡机出故障而他必须亲自修理以外，也就是矗立在工作间门口的美国队长那张鸡妈妈式不高兴脸了。

说真的，复仇者大厦里住着的都是一帮怪胎，托尼或许还不算最怪的那一个，但绝对也和让人省心沾不上边。史蒂夫经常觉得，这帮人能乖乖听自己的话，想来其实是件挺不可思议的事。

不过今天，这位复仇者大厦和谐与秩序的守护者却没能留在大楼里当定海神针。他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动身前往了一家离大厦有些距离的、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过于狭小的咖啡馆——对于史蒂夫，这个除了任务需要外不怎么爱在纽约街头露面的留守人员而言，此番行动绝对能算是出了趟远门。


终于，在穿过两个街区后，史蒂夫总算是风雨兼程地来到了咖啡店门前。

他走进门去，温暖的照明光和温暖的食物香将有助于他快点儿忘掉门外那个更加阴冷的世界。他找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空位坐下，旁边就是那面粉刷成鹅黄色、周边钉着木条的便签墙。

没什么特殊的——那就只是一堵，字面意义上，被五颜六色的方形便签纸贴满的墙罢了。


没过多久，史蒂夫手边被放上了他要的热饮，这是由店家宣称绝不会出错的烹饪型机器人以某种完美比例制作的咖啡，他微微仰头喝了一口，视线却始终落在其中的某一张便签纸上。

史蒂夫将杯子稳妥地放回桌面，同时在心里默读了一遍纸条上的文字。

——“钢铁侠是最差劲的超级英雄。”




2.

托尼·斯塔克一直都清楚，他属于那种很容易遭人讨厌的类型。


这样说或许挺伤人，但残酷的事实就是这样了。早在复仇者成立前，托尼就已经名声在外——绝大多数是那种不好的意义上的名声。他的天才头脑最初远没有他的多金和连篇的风流韵事那么为人熟知，甚至他在慈善方面的努力也常被拿来做恶意的解读。后来呢，他成为了钢铁侠，加入了复仇者，拯救世界之余还得负责给所有人买单。差不多是从这时起，为他叫好的人才开始逐渐变多，但与之对应的是，那些非议的声音从未完全消失。


托尼知道那些人都喜欢批评他什么——多数是变着花样谴责他的自以为是，当然也有部分人的仇视纯粹是不满他的过分富裕。托尼觉得他已经很熟悉这些论调了，他擅长应对媒体的长枪短炮，回顾过往他在唇枪舌剑中游刃有余的辉煌战绩，再尖利的问题也没能让他真正哑口无言过。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恶言相向，可万万没想到，身经百战的钢铁侠，竟然会在一张薄薄的纸条那儿栽了跟斗。


对，你没看错，就只是路边某间咖啡馆里的某面墙上，一张被人随意黏贴在那儿的便签纸。它不过是出现在一个如此恰好的时机下，竟然就成功命中了那位看上去刀枪不入的钢铁侠（平常都很麻痹大意）的伤心处。


这会儿纽约市正值深夜，托尼此番溜出大厦原本只是为了找个能喝到咖啡的地方。在此之前，他陷入那种——美国队长最不喜欢的——工作状态已经好几个礼拜了。这段时间内他拒绝了一切正常的饮食和作息，甚至还把自己搞得病倒了一次。但就在他稍作休息后打算重新投入工作时，最糟糕的事发生了，队长病发作的史蒂夫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复仇者大厦里和一切咖啡沾亲带故的玩意弄得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

“你说‘没了’是什么意思？”
当时托尼甚至没能马上消化对方的话，
“什么叫‘没了’？”

“没了就是没有了，不会再有了。”
史蒂夫的神情严厉得就像幼儿园里逼着每个小孩喝下那碗棕色抗病毒药的保育员，
“听着托尼，你得戒咖啡，并且学着像正常人那样吃吃喝喝。”


所以这就是托尼凌晨出逃的原因了，他的大厦里没有了咖啡，但足智多谋的钢铁侠断不会把自己困死在那儿。然而等他把这个点还没打烊的店家挨个走访完毕才发现，这些大厦附近的咖啡店，无一例外地，竟都被美国队长下达了“禁止向钢铁侠出售咖啡”的禁令。

“嘿，这听起来比那句禁止向未成年人出售烟酒还蠢！”托尼拍着附近最后一家咖啡馆的大门，气急败坏地控诉道，“而且说真的，你们到底为什么都那么听美国队长的话？”

——然而事实上，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不能。



而等他终于横跨两个街区，找到这家或许因为太不起眼而免受禁令荼毒的咖啡馆时，托尼还没来得及在店堂里坐下，就被墙上随便瞥到的一张纸条猝不及防地伤透了心。

那张纸条是这样的写的。

“钢铁侠是最差劲的超级英雄。”


起初托尼一言不发地盯着它看了几分钟，他觉得自己听过太多比这过分的句子，大可不必在意这个，也理应不去在意这个，但它出现的时间地点实在是太巧，他甚至没法让自己挪开视线，不去看那面花花绿绿的墙。

无论如何，他想着，这不能怪他，都怪没有咖啡的夜晚容易把人搞得特别脆弱。他痛饮了一口值班店员煮好的咖啡，觉得自己或许该更仔细地找找墙上那堆纸条，看看有没有人写过“钢铁侠最棒”、“永远拥护钢铁侠”之类的话——听起来挺幼稚，但他就是这么想的，他居然想靠这个来获得一点儿心理平衡。

结果他真的去找了，可惜的是并无所获。他已经得知这家咖啡馆的营业时间是傍晚到第二天清晨，顾客多是一些疲倦的上班族和深夜街头的失意者，所以留下的纸条里那些牢骚抱怨的话居多。但即使是这样也能看到，他们中确实有美国队长以及鹰眼侠的粉丝存在。

好吧，托尼想，这不难理解。因为根据过往顾客的某几条留言，这些人认为队长作为美国精神的象征可以鼓舞他们，而鹰眼是个家庭事业同样美满的成功男士，可以被看成广大男性努力奋斗的方向之类的。先不论他们的看法合理与否，总之，他们不爱钢铁侠——谁让钢铁侠太完美了，绝大多数情况下都要遭人嫉妒呢。

没办法。

托尼拿起了笔，势格形制，他只能自己来了。





3.

史蒂夫把他的摩托车停靠在路边，但是很快就后悔了。下午的纽约街头尚属一天中相当热闹的时段，他这个举动引起了一阵不算小的骚动。虽然他只是随便停了个车，但引发了不少过路人驻足侧目，一会儿后围观的人群甚至出现持续增多的迹象。事实上，现在并不是史蒂夫的“美国队长”时间，可谁让他赶去汇报任务的时候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制服呢？所以——当然啦，现在他被大家飞快地认出来并被飞快地包围得水泄不通，这也没什么不合情理的。

另外，他这会甚至还不能回到复仇者大厦去，这是因为数分钟前，他才刚刚和大厦的主人吵了一架。

没错，又是，他和托尼。

他们俩吵架固然不算什么新鲜事，可吵的这一架还新鲜得很，双方都还在气头上。史蒂夫很清楚如果他回到那座大楼，迎接他的将是什么——那多半是托尼·斯塔克新一轮的、不知又要持续多久的闭门不出，以及就算碰巧打了照面，也不打算跟他好好对话的恶劣态度。

事实上，他刚刚骑着摩托一路狂追就是想防止这种情况发生，但飞在他前面那位反重力推进器火力全开的钢铁侠已经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他真的很抗拒和美国队长“谈谈”。


没办法，拐了个弯就把人追丢了的史蒂夫心里很是挫败，并且他才在街边稍作停留就又引起了新的麻烦。透过围观人群的间隙，史蒂夫焦头烂额地张望了一番，最后决定先在路边这家不太起眼的咖啡馆里待上一会儿。

大概真是由于被烦心事弄得昏了头，直到他终于走进门来，打量了一眼店内装潢的时候，史蒂夫才意识到，这地方他是来过的。

他走到鹅黄色的便签墙面前，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坐了下来，他还记得上次离开前他在这留了一张纸条——没错，就是写着“钢铁侠是最差劲的超级英雄”的那张。

光看这条事实的话，眼下的情况似乎有些匪夷所思。道德标杆、全民楷模的美国队长居然有背后说人坏话的习惯，任何一个遵纪守法的美利坚公民大概都没法相信这个。

实际上，史蒂夫·罗杰斯，他也确实干不出背后言人长短的事来。至少他不是出于那种目的这样做的。他就只是——不管你信不信——太生气了。


史蒂夫那天真的很生气，因为托尼·斯塔克又在鸡妈妈的眼皮子底下把自己搞病了，而且是病得晕倒在地不省人事的那种——史蒂夫被贾维斯叫来时，只来得及看到这人歪歪扭扭地伏在地面上，身边散落着一堆他完全看不明白的高科技部件。

好在距离他把病人扛回卧房不久托尼就醒来了，并且他在睁眼后坚称发生这个意外只是因为过于疲劳，拒绝任何小题大做的医疗手段。而史蒂夫还没顾上和他理论，神盾的紧急任务说来就来，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结果史蒂夫只好眼睁睁看着眼睛里血丝密布的托尼，摇摇晃晃地把自己装进了钢铁侠战甲里，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二话不说地冲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那天的任务完成地很顺利——不如说是还好他们完成的很顺利，不然述职归来的史蒂夫就不会只是在咖啡馆里写个字条发泄一下那么简单了。



不过从那回开始，史蒂夫开始明白一个道理，即这绝不会是他最后一次和托尼吵架，而今天发生的事无疑就是一例新的明证。

他们这回要解决的麻烦是一个流窜到纽约市的星际逃犯，评估报告显示的信息表明，目标除了脚上抹油跑得快、反侦查意识高之外，没有特别的棘手之处。但显然，神盾低估了这位江洋大盗的本事，这名逃犯并不是只身一人深入虎穴的。等到他叫来的后援齐齐赶到，而复仇者还忙着与他身上的炸弹周旋、以及东奔西跑地疏散群众之时，最快发现事情不对的钢铁侠只得挺身上前扛下了敌方援军的第一波火力。

虽然最后在众人的努力之下，这件事情解决得很圆满，托尼还是因为他情急下的决定负了不算轻的伤。而就在他忙着处理伤势的时候，美国队长竟还在旁边一刻不停地责怪他没有在做出鲁莽的行为前先通知队友，或者至少——他该先征得领导者的同意。

“你根本没有仔细听我在频道里说的话！
”史蒂夫指责道，
“我说过了，人群已经疏散完毕，我们完全有时间制定一个不至于付出这种代价的计划。”

“那是因为浩克太吵我才没听见的！他那时候刚好大叫了！”
托尼的语气也很激动，
“顺便我得承认一点，战场上即使是斯塔克家祖传的好脑瓜也不如美国队长的那么好使，那种情况下我没法想这么多。”



那么这就是此刻在咖啡馆中小憩的史蒂夫，回想起来的他们俩如何开始争吵的源头了。配合着店内舒缓的音乐，史蒂夫尝试用一种古老的手法放松自己的太阳穴，但由托尼·斯塔克引起的头痛并没能因此显著好转。他这时想到了那张便签，巧的是写下它的那天，他也遇到了相似的麻烦。

便签墙就在他的座位附近，没花什么功夫史蒂夫就找了那张纸条，并且他意外地发现，他上次的留言竟然被人回复了。

史蒂夫的目光落在纸面上，紧接着那句“钢铁侠是最差劲的超级英雄”之后，是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一行龙飞凤舞的钢笔字：

“老兄，你一点也不了解他，钢铁侠棒呆了”。

史蒂夫看着那行字就笑了一下——托尼总爱宣称人人都爱钢铁侠，光这么听着总觉得像句大话，现在看来倒是有理有据的——你看，就只是在一个路边咖啡馆罢了，他没想到这样都能碰到一个为钢铁侠辩护的追随者。

当然了，他其实很高兴有人愿意陪他进行这个陌生人之间的互动小游戏。于是他就这么满眼笑意地举着那张便签端详了好半天，才重新拿起笔来，字斟句酌地写下了新的回复。







4.

托尼这次造访咖啡馆时，他的状况甚至比上次还要狼狈得多。


今夜是个美妙的夜晚——至少它本该是这样。试想，人间还有哪个日子会比托尼·斯塔克的生日之夜更美妙呢？这个由斯塔克工业CEO波茨女士亲自操心流程的晚宴，有着全纽约最棒的楼顶露台，嗨到爆的派对，各色名流，美食美酒，而主角还是深受众人喜爱的钢铁侠。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它都理应是完美的，而这或许就是主办者原本的愿望——让每个与会者都不由自主地在往后的人生中，无数次地怀念这非比寻常的一夜。

但是，真不幸，就在象征着生日夜完美句点的十二点钟声敲响之时，托尼还是把它搞砸了，以一种无可挽回的方式。

他其实也没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坏事，至少没让会客厅变成装甲竞技场的戏码重演，他的坏主意仅限于循规蹈矩地，玩了个无伤大雅的复古小游戏罢了。

——零点倒数的亲吻，不清楚有没有个专门的称呼，但相信你一定听说过类似的玩法。


托尼自己就是那个负责倒数的人，离零点还剩十来秒的时候他晃晃悠悠地爬到了吧台上。他看上去喝得不少，领带已经不翼而飞，敞开的领口直接咧到胸口白色的旧伤痕上，汤姆福特三件套里有两件都不知道脱到哪个角落里去了。托尼喝醉的样子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好在他踩着的吧台后方就站着史蒂夫。人民信赖的好队长这时候看上去就像托尼的贴身保镖，他站在托尼身后很近的位置，一副随时准备好在这人摔倒的第一时间就将他稳稳接住的警戒架势。

哇啦哇啦地说了几句话以后托尼就开始倒数了，他数数的同时不忘踩着吧台做那些夸张的舞蹈动作，抽空还给旁边的史蒂夫递了个醉意迷蒙、面泛红晕的笑。数字归零之时，会场的灯光应声熄灭，按照游戏规则，所有人都抓住自己身边最近的那位，两两交换了一个友好的吻。
当然，参与其中的也包括托尼·斯塔克本人。他几乎是在灭灯的一瞬间就弯下腰去，飞快地找到史蒂夫的领口狠狠一拽，以一个单膝跪地的姿势深深地吻住了对方。

这是个游戏，当然了，这只是个游戏。托尼用力勾着史蒂夫的脖子的同时这样想着，所以他如果不愿意回吻我也没什么好尴尬的，跟他解释清楚这仅仅是个游戏就成了。

而到了最后，当会场的灯光在一分钟后重新亮起时，托尼终于伤心地发现，过去的六十秒里，史蒂夫真的完全没有回吻他——他就只是像个傻了吧唧的蚌壳一样张着嘴，张得老大，除此之外一点反应都没有。

托尼原本以为自己不会有这种感觉——但事实就是，他现在从头到脚，都因为史蒂夫的冷淡，沉浸在了无比尴尬的情绪中。

而且此外，托尼还得承认，他竟然因为这个感到了一点儿难过。



随着光明重返会场，先前短暂沉寂的人群马上又热闹了起来。这个没什么新意的小游戏确实起到了调剂气氛的作用，但对托尼和史蒂夫而言，效果却截然相反。

史蒂夫的脸看起来又白又红——这样的形容或许有点儿太抽象了。托尼猜他准是被吓的，而所有这一切都是托尼的错。

“天哪……”
他听到史蒂夫艰难地开口，
“我——”

“你不喜欢这个游戏，是不是？我真该早点想到这个。”
托尼飞快地打断对方的话。他还想再多说点什么，但那双尝试着与史蒂夫对视的大眼睛里已经快要一丁点情绪都藏不住了。于是托尼这会儿只能垂下脑袋，泄了气似地坐倒在台面上，换用一种诚恳又听起来不那么介怀的语气继续下去，

“抱歉，毕竟这个梗都已经很老啦，我还以为四十年代就已经流行过这个了。”


他说完这句话又看了对方一眼，史蒂夫的蓝眼睛闪动着，明显是一幅有话要说的样子。但是，不，天杀的他才不想在这时候和美国队长“谈谈”呢——况且他都能猜到对方要说些什么话了，绝对没有一句是他想听的。

那我就先告辞一下。托尼撂下这句话，然后赶在任何人反应过来之前，他从这个世界上最棒的晚宴现场踉跄着逃了出去。



再然后，就像我们看到的那样，等托尼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街道上闲逛好半天的时候，咖啡馆就出现在他面前了。


托尼接过了店员递来的干毛巾，擦了擦他刚刚匆忙撤退时打翻的酒水沾在袖口和裤脚的水渍。他坐着，缓了好一会，一直等到两份多拿滋脆片都被接连吞下肚后，才算是从初登门时的狼狈状态中恢复过来。

现在他甚至可以试着回想看看那一团糟的倒数游戏了——严格来说这个游戏也不是完全糟糕的，至少史蒂夫的嘴唇很棒，亲吻史蒂夫的感觉也很棒，而糟糕的仅仅是他在这之后被拒绝的这一部分事件罢了。

就在刚刚，托尼的心仪对象史蒂夫拒绝了他的求爱。这才是搞得他闷闷不乐的元凶。


托尼支着下巴双目放空，脑海里思路清晰地放着走马灯。他原以为这事能成的，但明显有哪里搞错了。他不得不试着弄清楚是哪一步开始出的错，是哪一次史蒂夫友善过头的行为给了他这样自以为是的错觉。

遗憾的是，即使有关史蒂夫的每一份回忆托尼都历历在目，可要精确地找出那个万恶之源，一点也不容易。

托尼弄不清楚，这到底是因为劫后余生的某个片刻他在战火中目睹的笑容，还是他们并肩作战迎击强敌时无法为他人所言明的默契；或者只是无数个过往的平凡深夜里，工作间的门被人轻轻打开，有个可靠温暖的臂膀将他送回到正常的休憩之所去。

所有这些，每一个过去，对他而言都是弥足珍贵回忆，可究竟哪一个才比较像是那唯一正确的解答呢？


托尼直到最后都没有得出答案，而事实上，他现在还能思考到这一步就很不错了——这全要归功于他未被酒精麻痹完全的大脑。托尼刚刚当然是装醉的，没错，他一边谴责自己的软弱一边说服自己去这样做了。放在过去他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借酒壮胆什么的听起来逊爆了不是吗？

然而现在，托尼已经开始明白，人生总有例外，更别提是在碰上了史蒂夫·罗杰斯这号人之后。



不过，不管行进方向如何偏转，生活的列车还得一往无前地开下去。托尼在吃完第三份甜食后决定重新振作，他可不想每次来到这儿都是垂头丧气的。

——等等，说到这他就记起来了，上次害他垂头丧气的那张纸条呢？

托尼当然不会忘了那个咖啡禁止的夜里令他猝不及防心碎一地的元凶，即那则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大肆批评钢铁侠的便签留言。而当时他对此的反应也很托尼·斯塔克，他不甘示弱地回击了对方。

但是，这么多天过去了，谁知道对方有没有再次光顾这里，然后顺便反击几句什么的。

怀着这样的悬念，托尼立马行动起来。面前的便签墙比上次来时显得更加拥挤凌乱了，意味着他势必要付出大海捞针般的一顿好找。幸运的是，托尼还是发现了他想要的东西。

——“钢铁侠是最差劲的超级英雄 .”

——“老兄，你一点也不了解他，钢铁侠棒呆了.”

没错，正是它。

来不及多想，托尼把高处那张纸条扯了下来。

纸条上最上面的这两句他都眼熟，其中一个还出托尼本人之手。并且随后托尼就发现，这会儿它上面已经被添加了两行新的留言。

他随即展开了纸条的下半部分。

那上面首先写着一句“我觉得我大概比你更了解他” ，但是写完后就被划掉了。它的下一行写的则是“你说得对，钢铁侠棒呆了，他只是该学着多分给自己一点关心。”



乍看上去挺普通的一句话。但对托尼来说就不是这样了。

托尼直接因此愣住了足足半分钟，他那无比好使的斯塔克家祖传脑袋，在这半分钟内什么都思考不了。

理智使他没法相信这个，但一个不可思议、又合乎情理的猜测却在他的脑中逐渐成型，并且膨胀开来。

这条留言的口吻，他真是再熟悉不过。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对方落笔时顶着一张怎样标致的不满意脸。


而这已经足够让他猜到是谁写下的它了。



短暂地安静了片刻，托尼鬼使神差般摸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在电话被飞快地接通后，托尼听到史蒂夫有些急促的呼吸隔着听筒传来，紧接着，响起了同样急促不安的人声。

“听着，托尼，这次我们必须谈谈你那个永远没法听人把话讲完的坏毛病。”

虽然说不准两人这会儿隔着多长的距离，但史蒂夫此时的焦灼和怒气已经明显到快要具化成实质了，

“现在，告诉我，你在哪儿？”



“咖啡店——我坐在一堵便签墙的面前。”

托尼迟疑地问道，

“你知道我在哪的，对吧，史蒂夫？”








5.

当又一次，史蒂夫和托尼一齐光顾咖啡馆的时候，他们看上去都已经不再需要使用那堵便签墙了。

他们在隐蔽的夜里十一点钟登门，穿着也很低调，但店员还是认出了他们俩。但是当然了，他什么也没说，并且贴心地把他们带到一个最不容易招人注意的位置上。

不过这个努力可谓徒劳，托尼只是刚把帽子摘下就被隔桌的人认出来了，而史蒂夫更不用说——他那头漂亮的金发实在不能更加显眼。你看，谁让他们非要出双入对，这下被认出的几率成倍增加也是理所当然的啦。

但，事实上，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这两位当事人一点也不介意。同店顾客们善意的问候和礼貌的回避，完全不会影响到他们俩之间私密的谈话，或是那完全容不下他人的、情意绵绵的目光交流。在两人终于放下饮尽的空杯子，而背景乐里那首降E大调夜曲的主题句最后一次反复的时候，他们甚至在刚刚好的气氛中交换了一个咖啡味的亲吻。


现在，是西五区的深夜十一点。纽约长夜漫漫，布鲁克林长夜漫漫。



史蒂夫紧握着托尼的手，托尼也握着他的，他们都有一双好看的眼睛，而今晚，还将有无数个温柔的吻落在它们之上。



——“我知道外面很暗
        不过再一次，这是我生命中最明亮的事”*


*注：John Mayer -《covered in rain》







6.

史蒂夫和托尼后来就不那么常去咖啡馆了。

一方面因为复仇者大厦内的咖啡机已经复工，而使用频率上他们也已经约法三章地达成了一致。另一方面则是，那家有便签墙的咖啡馆实在有点远，而史蒂夫和托尼，他们两位都是大忙人。

不过话不能说死，没准就在意想不到的某一天，他们都不那么忙的时候，就又手挽手地穿越两个街区登门造访来了呢？

事实上，今天就是这样的情况。


这会儿咖啡馆当班的店员并不是曾和他们多次打过交道的那位，所以他在看到来人的时候直接愣住了。显然他还不知道，这间不起眼的小店对这两位传奇人物而言有种何种特殊的意义。另外他实在有些冒失得过头，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太崇拜钢铁侠了，总之他居然在为两位客人端上咖啡的时候——因为太过入迷地盯着托尼·斯塔克的脸的缘故——把咖啡弄得洒了大半出来。

“现在我知道了，你八成是我的粉丝。”

托尼两条袖子都遭了秧，不过他一点儿也没生气，反而是魅力十足地笑着眨了眨眼，

“听史蒂夫说你们都挺想念我的？”


可怜的店员涨红着脸，除了鞠躬道歉其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还是史蒂夫好心地给他解了围，拜托他多拿点餐巾纸过来。

托尼遗憾地耸了耸肩，然后他注意到史蒂夫正在帮忙收拾他的袖子，他就把纸巾都抢了过来。

“我自己就能干这个，”托尼坚持，“你不用老把我当个——”

“那你自己来。”史蒂夫很绅士地让了一步，摊开手道，“既然号称‘干活又快又好’的托尼·斯塔克都这么说了的话。”

托尼笑了一声，示威性地捧起那堆餐巾纸作势要丢到史蒂夫脸上。

当然实际上他不会舍得这么做，毕竟史蒂夫有张足够年轻英俊的脸，几十年如一日赏心悦目的那种。

而托尼·斯塔克，他爱死这个了。



那天他们结账离开的时候不算太晚，但是门口的路灯坏了一盏，街道略有点黑洞洞的。史蒂夫先一步跨出门，然后在托尼下台阶的时候贴心地搀扶了一下。

但是这个举动让托尼不高兴了。

“嘿，我说过了，我自己就能——”

“只是因为我想拉你的手。”史蒂夫的声音差点被马路上的嘈杂盖过，他难得像这样坚持一个看起来有点幼稚的要求，“就当是我满足我的愿望，托尼？”

好吧，面对美国队长的狗狗眼，金刚石做的心也要融化的。托尼只能选择了妥协。糟糕的照明光之下，他们并肩行走在夜里的纽约街头，秋风温柔地扬起山毛榉的落叶、柏油路面的沙尘，也吹动了托尼帽檐下白花花的头发。



这便是史蒂夫·罗杰斯和托尼·斯塔克，最后一次共同造访便签咖啡馆的情形了。







7.

史蒂夫不久前才得知这家咖啡馆重建的消息，在此之前，它曾经被改建成服装店、机器人市场、飞艇的临时供能站或者别的什么门面。他一知道这个就抽空赶来了，就连这种阴雨绵绵的糟糕天气都没能阻挡他。

事实上，他是挺念旧的来着，一有空就老爱去一些有过重要回忆的地方。而他确实来对地方了，史蒂夫在这儿有了意外的发现，他发现了这张眼熟的字条。

更准确地说，他其实只是眼熟上面写的话。

很多年前，他也在同一个地方留下了一张内容相同的便签条——那真的是很多年前了。请注意，这里我们所提及的是一个复仇者联盟才成立不久，复仇者大厦也还没变成现在这个超级英雄博物馆的陈旧年头。半个世纪到底有多长呢？打个比方就是，倘若有人写下一篇当年的日记，时至今日也已经变成一纸泛黄的回忆了。

史蒂夫记不清楚他当年写下相同词句时的心情，不过他还记得托尼说过他当时是怎么分析这则留言的。这其中有句话托尼说的很对，钢铁侠在哪个时代都容易招人嫉妒。

虽然这批超级英雄本人隐退大众视野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但与他们相关的各种出版物却一直势头凶猛地受到粉丝的追捧——毕竟那些故事里的他们是不会真正老去的，可以永远身强力壮地奔走在拯救世界的康庄大道上。只是这些书史蒂夫自己一部也没有看过，不管是讲他本人的还是有关他当年那些伙伴的，所以他也不知道在那些故事里，那个创作者笔下的钢铁侠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招致这句责骂。

他只是比他们——比那些最忠实的影迷和漫画读者们都更加清楚，这些活生生存在过的超级英雄们，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的史蒂夫生活在一个与半个世纪前完全不同的纽约——它居然还叫这个名字也真是个奇迹了。这些年里几乎所有事物都改变了面貌，更遑论寿命有限的人类。人们离开了。人们衰老了。人们逝去了。只有史蒂夫·罗杰斯是青春永驻的那一个，他明亮的蓝眼睛和漂亮的金发，从来就没有因时光更迭而蒙尘。

机缘巧合将他变成一个能永远像这样见证着历史变迁的人，但机缘巧合亦剥夺了他顺其自然地跟随岁月洪流褪色为回忆的契机。你甚至都没法说清，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事实上就连史蒂夫也回答不了这个，尽管他已经在很多年里思考过很多回了。他有超级血清赋予的四倍奔跑能力，可那又怎样呢？他还是永远都没办法赶上时间的车轮的。


所以这就是了——他眼下活着的这个世界，每一分一秒都在迈向未来，但他每被推搡着前进一步，就比前一秒愈发想拥抱那个更难回溯的过往。




今天对于史蒂夫而言其实是个特别的日子，在托尼·斯塔克去世后的这些年里，史蒂夫会在每一个他生日的夜晚整夜整夜地陪伴在他的墓前，今晚也一样，现在他仅凭习惯都会记得要捎上那捧白玫瑰的。



史蒂夫放下杯子，之前还温热的南瓜香辛拿铁这会儿已经冷透。他走下门前的台阶，英俊的面庞还和多年前离开时的一样。但黄昏，漫无边际的黄昏的余晖，已经悄无声息地涌上了大街，正要漫入他明亮的蓝色眼睛里。







END.


——————————————————————————————
如果你读到这里的话作者表示非常感谢！！！！
以下是一则有可能画蛇添足的解释：
1和7是前后连贯的同一天的事  2到6都是回忆插叙部分
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在一开始标明结局，非常抱歉！虽然我觉得主人公爱情完满就可以认为是HE来着……不过要追求传统意义上的HE的话可以把第6节以后的部分忘了就好_(:зゝ∠)_
总之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