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铁】Aleph

Aleph


“欢迎,欢迎,复仇者大厦今日终于向诸位敞开门庭。未来学家不太预卜未来几日晴雨概率,但我衷心希望诸位到访时有个好天气。参观流程开始前,访客需要先在博物馆入口处自行列队,耐心等待机械臂安检放行。等候的两分钟能被用以整理衣冠、关闭相机、情侣亲热、及休整舟车劳顿,在这同时,请务必留神倾听以下几项游览须知:独具历史意义的首批访客总能享受到一点儿特权,在我们已近完备、往后将日臻完美的展厅各处,你们仍有机会见到部分尚存瑕疵的陈设。需承认,本次迎宾工作稍显仓促,全赖负面影响因素数目众多。在此我无意指责尼克·弗瑞无端健忘,可他只需将通知提早一礼拜转达给我,诸位肯定就不必与这些豁口木框架、剥漆墙皮、掉落在瓷砖缝里的螺纹钉们打照面了。事先声明,整幢大楼尽管归我所有,这处场馆中有悖我个人美学的展会设计,全部出自他人之手。在这我要说,我也许是头脑发昏才容忍了这一切发生我的错,但也正因如此,在设计者本尊愿意如我此刻同样、对着一只收音麦克亲自夸夸其谈之前,我们将不得不暂且跳过所有设计理念的概述环节——那么,当你从小笨手那儿得到了一个绿色发光的通行贴纸,就让我们删繁就简,迈开双腿,直接进入正题吧——”



进门先朝里走,近墙跟处贴有路线标识,始终顺着箭头方向将确保你不会迷路。沿途电子幕墙显示的文字资料,多数截选自新闻报道,驻足浏览不成问题,但人工解说服务尚不可用。今天实际上是个意外情况,我们事先确实安排过人选,可解说员没法到场,全靠这则录音差强人意地代为效劳——为此你得更仔细点倾听我说的话,只有一遍,千万听好。现在,我们假设腿脚灵便者早已穿过回廊,面前几步远,出现了那张复仇者全员的巨幅海报。你几乎没可能错过它,因为那是张数码相机拍摄的群像,画幅占去整面墙壁,足够醒目,可仍然还原不了浩克本尊的惊人身高。偶尔,复仇者会应邀拍摄这种商业写真——巴顿特工认为这就是时尚大片了,可在罗杰斯队长眼中,一切抹着腮红上镜的都是艺术照。将这张群像放在门口,并非任何复仇者的主意,因为在战场之外的地方假装发射斥力炮、假装挥舞妙尔尼尔锤、假装投掷振金盾牌,怎样看都蠢得脑门冒烟。但弗瑞局长偏要说,作为超级英雄,你们给公众的刻板印象就是这样了,纽约一役后,这变成你们义务扮演的角色。没人关心角色与实际脱节多么远,他们只是难以苟同于——比方说——让一个醉心咖喱的瑜伽达人布鲁斯·班纳,代替绿巨人出现在宣传海报上。所以现在,我有心向诸位坦白,复仇者实际并非总像各式海报上那样永远精力充沛、凶神恶煞、全副武装。海平面往下,冰山的秘密层出不穷。正如你难以相信,钢铁侠拥有的老头短裤也许远多于他的定制西服一样——就连美国队长在他取下头套,以鲜为人知的本来面目大方示人之际应当承认那很英俊,他也常常会用因握住枪械生茧的手指,握住一只描画玫瑰的碳素铅笔的。


 

呃,我几乎能想象到,讲解进行到这,势必要引发有些人七嘴八舌的提问——但我希望你们了解,我对此知情仅因这事本身算不上多么机密……或者说,好吧,罗杰斯队长热衷画画从来不是什么秘密。虽然实际上,少有人关心他的画具究竟是啥我是例外的一个,同样少有人对他素描本的具体内容真正了若指掌我并非这样。我对多数细节知根知底,说到底得益于发明家与生俱来的细心谨慎,并且,当然,那不是由他促成、独他一份的细心谨慎,它多少有点儿普适意义一句见鬼的谎话,好比我的无条件关注对象,还要囊括工作间里一切五金工具、一切大小零件依旧见鬼的谎话它们半点无法与他相比——要是在墙上找找工作间的照片,你也会明白它们有多惹人喜爱。惹人喜爱显然是个名列其中的好理由,仅就我的“特殊关注名单”而言,它一向是,即便史蒂夫·罗杰斯不知道他也得到了这一殊荣而喜爱是确有其事我早该告诉他……我从没跟他透露,他当然就不会知道。这是条一秒钟前仍由我独自看守的秘密,现在我慷慨地分享出来,你听到了,往后轮到我们共同看守这个秘密。



经过最后的一截隔断矮墙,你们也许决定前往实物展区。我理解这个,因为二维展品浏览起来往往用不了多久——扫一眼照片的同时谁有工夫考虑那些背后故事呢?但参观等身塑像就大不一样。真遗憾,你们没法合影——这要感谢照相禁止的条例——但你们总有办法干点特别的,我知道面对复仇者塑像,人们永远不缺那些别出心裁的点子。在此我唯一给出的忠告是,不要动触摸黑寡妇塑像的念头,这足以致命;也不要试图弄掉浩克的裤子,尽管它几经损毁、看上去摇摇欲坠。另外,也许绝大多数女士的关注点免不了聚焦在队长身上,再准确点应该说——队长的上身。星盾的位置不巧悬在腰际,但有人想要和塑像来个活动肩背的甜蜜拥抱,这会是个颇具可行性的想法。事先我得提醒,除去粉丝滤镜过后,那种强行相拥的感觉不会太好,因为它只是个塑像——很不幸,可那感觉确实冷冰冰的冷冰冰的老天啊我恨死了冷冰冰的——另外你必须踮脚,你得踮脚,甚至你得跳起来因为塑像永不会蹲下身迁就你因为你完全知道它——你知道它仅仅是个塑像。



真抱歉现在我要……我必须做个深呼吸。因为,噢,因为总算要轮到整间展厅里最值得一瞧的展品。好了,你会见到转角处的一组机甲展位,那是五件钢铁侠马克战衣。顺带一提,它们在所有参展物件中造价最为高昂,其中凝结的智慧更难以估量,因此才占据了展厅中最醒目的位置。这是间没名字的展厅,非要现起一个我会叫它“真像一锅大杂烩”——这得归咎于复仇者在钢铁侠和鹰眼侠之外,其余队员的武器过分单一,要不就是无法拆卸,不能送展。为填上天窗,他们最后贡献了部分私人物品,靠它们组成了诸位眼前见到的一切——白大褂属于班纳博士,他不肯献出那条神奇短裤实在是个遗憾;束发用的橡皮圈来自雷神,它看上去孤零零的,本该和梳子配套出现;在以上两件旁边,放着黑寡妇那双陈旧的芭蕾舞鞋,翻着毛边的绑带意味着其后有个长长的故事,可惜今天算不上娓娓道来的好时机。这即是说,所有人之中,只有美国队长什么也没做,他非说他无法决断,来回犹豫得实在太久,最终只能由我全权代劳,由我替他作出决定我真讨厌替他做这个他该自己来——所以,这就是展柜中出现那张照片的缘由,它怎么看都显得格格不入,因为史蒂夫拍照的技术就是烂的要死。这里提到的,还是那纸玫瑰花的涂鸦——你们已经知道他出自谁手,但我还没说过,它同时也是去年我从史蒂夫那儿得到的生日礼物。派对夜当天,史蒂夫·罗杰斯不是在大西洋中央随船漂泊,就是正在架驶昆式机横穿热带沙漠,他总是忙,你知道尼克·弗瑞总有办法把他调遣到全世界各种奇奇怪怪的犄角旮旯里去因为该死的他总有办法他总有那么多馊主意。但谢天谢地,那回地方还不算偏得离谱,他在那给手机弄到了信号,生日当天在纸上画了几朵花,随后千辛万苦将照片传了过来。再后来,等我更仔细一点进行查看时,才发现那副画的旁边还有行字——不确定展厅内的电子屏上能否看得清楚这个,但那上面确实写着字——生日快乐,托尼,我来送你一束花——原话这样写。可是,耶稣基督啊,这真奇怪——谁知道他为什么觉得玫瑰花是个恰如其分的回答呢?他是疯了……他是疯了才想到画玫瑰花,显然它就是正确答案。这难题从半年前困扰我至今,我猜我永远都别想弄明白了。



从大杂烩展厅出去,前方走廊会将诸位引至影音资料展示区域。这块展区足有十来块电子屏,各有分工,但内容永远绕不出战斗录影、训练录影、采访录影这基本几项。我不推荐你们在这儿耽搁太久,因为就在十米开外,有着明显更加值得驻足的东西。那块区域设置了复仇者成员的全息投影人像,一律是身着制服的工作状态。全息投影配备了交互模块,访客走近一点,就能跟他们来点儿基础的口头互动。制作工序之中语音录入花了挺长时间,但成效喜人,我有十足把握相信你们会喜欢另一位托尼·斯塔克的幽默风趣,而另一位克林特·巴顿则比他本人还要唠叨烦人。至于其他几位,相形之下显得乏善可陈,也许因为他们的原型人物本身就没那么聒噪……总之,他们多数时候都保持沉默,不时看一眼他们的左手边或者右手边。他们这样做,是为了看看那个中心的空缺,只需顺着那视线你也会发现的,投影屏在那儿没来由地呈现出一块明显待填充的空白那显然是史蒂夫的位置他本该出现在那里他该和所有人一起的但是——但是——那意味着有人的影像不在队列之中。



至此我得说,参观行程告一段落,而我卓越的记忆力配得上任何赞誉——很难有人想象得到,在狭窄的衣帽间里凭空记起博物馆的全部陈设,精准无误地指明路线,还要与脑海中模拟的访客们对话来去,这些工作实际进行起来,将是如何举步维艰的。如你所见,我在这个偏僻的小房间里,录制好了明日博物馆开放后的访客引导语音,但关上收音麦克并非意味着我能在与此同时,合上滔滔不绝的嘴巴。我在这个狭小的、封闭无人之境,跟昏暗不适相处一整个晚上也照样乐此不疲。这是因为倾诉之所看上去选项众多,实际上非此一间不可。无人知晓这一点,但它的意义远非单纯的衣帽间,它关系着我延续多年的坏习惯,因为只有在这我找得到一处排遣的通途。我习惯说很多违心话,社交场合中擅长编织谎言,使自己在对谈中永不落下风。可每当它们有时数量过大、频率密集,导致我没法再用违心话连篇的舌头,成功压住蠢蠢欲动的真实想法;或者,每当我有一个、两个、三个不便于他人说的愿望,又希望它们不要在肚中枯萎锈死之际,我会来到这里。在门的背后,我面向狭窄空间里任意的墙壁,感到全身上下急于畅所欲言的细胞,在门页紧闭的一秒内集体打了个激灵——像现在这样,像暴雨季节里瀑布的第一朵那样砸下——我得到整条被兜头冷水浇清醒的灵魂。甚至偶尔,在我运气好时,我还听得到安慰劝解的声音凭空冒出。在我停顿的间隙,因难过愤怒无法继续的时候,有声音打破沉默、冲我应答。它的温柔真是亲切啊,像是果真有人在隔墙说话。它听来是那样雾蒙蒙、像梦境的入口,像幻觉发出了蛊惑的邀请。无数个深夜靠这声音的安抚,我得以镇静下来。


我也许考虑过很多次,我的一方天地,它应当有个名字。在这我说百分之百的真话,坦诚我对任何人事的所思所想;在这我拥有另一个世界,它渺小,但发光,像镜子一样被现实照进,现实世界的一草一木在这找都能得到更小一号的倒影。一部分文学论调会怎样称呼这样的东西?他们试图用希伯来语的第一个字母给它冠名,那正好是Aleph,神秘哲学家们就是那样叫它的。阿莱夫意即一个世界——他们下过这样的定义——但它也是一切本源,也意味着叫人说真话,人人都有运气发现自己的那一个。那么就是这样了,我的狭窄的衣帽间,正是我遇见的阿莱夫。


整点报时在几秒前响了一回,现在是夜里三点,深夜中的深夜。几个小时后,复仇者博物馆就将迎来它的第一批访客。我希望开放参观的首日能一切顺利,尽管仅靠老贾协助,为访客们播放事先录好的引导语,我也不确定它是否真能行得通。这当然是个情急之下的补救举措,因为天亮后大厦将人去楼空,所有复仇者届时重新乘上昆式机,前往沼泽遍布的雨林,在那里继续艰苦卓绝的搜寻工作。四小时前,我们曾因体力透支被神盾医疗队从那儿紧急转移,再往前的四个小时,我们接到那桩营救任务,赶赴雨林蟒蛇出没的巢穴,在同蛇群缠斗的沼泽区域与一名队友失去了联系。我早该猜到,这类事件中,媒体工作者的反应永远最为迅速,置身神盾母舰上半睡半醒的昏迷阶段,所有人就已经听过一遍主流媒体的新闻通稿。一名神盾特工在一旁高声宣读标题——复仇者遭遇雨林蛇群危机,美国队长负重伤下落不明。我那时混沌得连梦与现实也无法辨别,无心将这话当真,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咀嚼这话感到心如擂鼓,心还在同时往胃里沉沉坠下去——因为眼下,阿莱夫不再回答我。即便我陆陆续续地,在这里说上好几个小时,即便直到这一秒我滔滔不绝,始终没有停顿,可阿莱夫不再回答我了。



不好意思,这是我忘记补充的一点,但衣帽间与史蒂夫·罗杰斯的卧室恰好隔墙相连,是我直至几天前才意识到的事实。我向来是无神论者,明白那应答不是来自任何神明鬼怪,但没想到将其归咎给做梦、理解作幻觉,也同样是犯了错误。可我无意追究秘密被人窥破,仅寄希望于天色快些转亮,浑身的麻痹感早些消逝无踪。等待的每一秒,我的心烧灼一样难过,烧灼一样淌出热泪,瘫坐原地帮不上忙的等待究竟为什么这样漫长难捱呢?我根本无法想象,记者们将在后续报道中怎样书写故事的结局——前方执行搜寻任务的神盾特工忙活半天,至今还没传来半个字捷报,他们才该成为以体力不支为由退场的那批人,他们这样才会好心办了坏事。所以,你看到了,我的焦急是好理解的,也许其余复仇者体会的焦急与我道理同样——没人想看到与史蒂夫有关的故事,有朝一日也被写上绝望的结局。这心愿我不向任何人说,除了面对阿莱夫,可我尤其不想见到它成真,这一点也是确实的。



现在我看得到,穹顶总算从极远端开始泛白,这意味着强效镇静剂即将失效,而我将搭乘战机,连同所有复仇者,寻找他的下落。鉴于我们的运气一向很好,请相信,那位没到场的设计师、缺勤的解说员、连同映照我的那一部分镜子、一部分真实和世界,等到下次相见,我一定设法将他收藏在更加安全的地点。阿莱夫是果壳,是宇宙,热闹非凡照不见人们栖身的阿莱夫。从此人们不在意热闹,热闹也不在意他们,我想这样才是最好。我清楚道理,知道对于超级英雄精神而言,这条属于自私狭隘到极点的想法,但退一万步,我至少得先拥有一个同他谈起妄想的机会。至于在那之后,他要对我做出怎样的批评指摘,怎样都没有关系。随便他去吧。


我的运气一向很好,史蒂夫·罗杰斯的则要更胜一筹。所有足够幸运的睡前故事里,千难万险总要归于圆满的零蛋——与那些互道晚安的故事一般模样,阿莱夫,我在这也向你道句晚安,——我早知你哑巴,本身不会回答,所以我一定得带回他。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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